与誰

平平无奇码字人

长夜漫漫,不知始终。
梦中所见,不知几世。

【达空】长梦不醒

  ◆原作paro,存在私设,主要角色死亡预警,ooc预警,bug预警


  ◆架空背景:与原世界观类似,私设至冬国全面开战。


  ◆全文2.8w,建议一次性阅读完毕(本篇以收录进达空本《长梦不醒》)


  


  


  


  


  


  【——上——】


  1.


  达达利亚是听见空翻身的响动醒来的。


  这只小金毛还没适应至冬国的气候,睡着后会时不时往旁边人的怀里钻。感受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往他怀里拱,达达利亚索性侧过身子,把他抱进怀里。


  “嗯……”小金毛在感受到足够的温暖后,发出些享受的嘟囔声,继续安分地睡下去。达达利亚抱着人又眯了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窗外此时已经大亮,能听见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他没有立刻起床,反而仔细打量起怀中的少年。


  昨晚起先因为动作太激烈,空在骂了他好一会,但还是在他带有着报复意味的撞击下压着哭腔喘息,最后昏沉睡去。现在少年正贴在他胸口酣睡,脸上堆起些婴儿肥,眼角还微微泛红。


  达达利亚莫名生出些诱拐小孩的罪孽感,可这家伙明明光睡觉就不知道过了几百年,怎么也算不上小孩。


  看少年睡的一脸惬意,达达利亚起了玩心。他伸手轻轻捏住他鼻子,没两秒钟,小金毛就皱着眉要把脸缩进被窝里去,试图摆脱手指的钳制。


  他连忙松手把少年的脸又捧起来:“诶诶诶,不捏了不捏了……你快上来,会憋坏的。”


  少年探出头转向另一边,只留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似乎是打算继续睡下去。转身时,金发从肩膀上落下,露出后脖上的红色印记。达达利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咬的确实有些过火。


  他有些愧疚,但是依旧把手搭上了空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着软肉。无论是在床上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他很喜欢捏少年的腿,尤其同居后空比以往的运动量少了许多,大腿内侧的肉长起来不少,摸上去又软又暖和。


  也许是昨晚折腾得太累了,少年似乎真的又睡着了。他又加大力度捏了捏,少年哼哼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


  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如果他们再不起床上午就过去了。他索性直接把小金毛从床上捞起来,横抱着走进浴室洗漱。


  其实达达利亚捏腿的时候,空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但因为昨晚被压着来了好几轮,他现在腰酸背痛,实在懒得动弹,索性继续休息。到了花洒下,他才倚住青年站着,脸颊仍然贴着达达利亚的胸口。青年把他圈在怀里,手绕到背后打开龙头试水温。很快温暖的水流就从头顶留下,但到空小腿的时候已经变凉了。


  “再烫一点。”


  “已经是最热了。”达达利亚给他头发上打上皂角水,“正好今天下午去泡温泉,那里的温度应该会合你心意。”


  “嗯。”空抱住他的腰,换用额头靠着方便达达利亚上手洗头发。空身为冒险家,常年在外奔波,有时吃住都是问题,更不用谈打理头发。而达达利亚在这件事情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他总会耐心地轻轻梳开每个打结的地方,剪去发梢枯折的部分,把空一头金发整理得顺滑又漂亮。按照他的说法,这样好看的头发就应该好好养着。


  空一向认为,这只是他小时候过家家酒还没有玩够。但他不得不承认,达达利亚洗头的手法堪比按摩,只是用指腹揉搓着头皮,然后从头顶一路按到脖颈,找到后脖两侧的位置又开始揉捏起来,往往这样洗着洗着,空就打起了哈欠。


  “身上还酸吗?”


  空拧住他腰侧软肉,没好气道:“你说呢。”


  “嘶——我错了我错了!”


  “认错有什么用,你又不改。”空拉住某人另一只正沿着后腰向下游走的手,婉拒继续“帮忙”洗澡的好意,冲干净身上的泡沫,裹上浴袍就走出浴室。


  “啊,皂角水进眼睛了!”


  空回头,达达利亚正双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间瞧着他。虽然这位公子大人在下属面前,威严又英勇,但在做错事情之后向爱人道歉时就和寻常人别无二致。


  他叹了口气,提了个简单的条件:“今天你做饭。”


  “收到!”


  青年得了赦令,弯眼笑成了只狐狸,凑到空脸边嘬了一口。


  大概是从小照顾弟妹又长在海边,达达利亚能把海鲜的做法翻出花来。得益于这一点,空在至冬这段时间不仅没有吃腻海鲜,还实实在在变圆润了不少。


  空包着头发打开衣柜,开始搬出冬天的厚衣服。至冬国的夏天短暂,此时已经逐渐开始冷起来。虽然还没有到冰天雪地的程度,但空决定现在就把厚衣服准备好,免得到时候某人又已“衣服放在底下时间来不及了”等借口只穿单衣出门。


  棉衣、斗篷、手套、夹克、围巾……其间他还找到了两件只穿过一次就压箱底的睡衣。在他们一起采购日用品的时候,他们原本计划着穿睡衣,甚至还认真地研究哪种布料更加吸汗方便。同居后他们才意识到两人办完事都懒得再穿衣服,往往黏糊糊抱一团就睡了,勤换床单比穿睡衣要更方便。


  诸如此类买了却没用的东西,家里还屯了不少,全都放在杂物间里。起初空还会打算着些钱买东西,后来理财观被达达利亚一路带跑偏,也买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回来。结果不到半年,杂物间就被这稀奇古怪又没用的玩意儿堆满了。


  今年过年之前得好好整理一下了,空想着。但他想起那个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杂物间,心中多少有些绝望。他摇摇头放下睡衣,将衣服分门别类有整理了一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柜子。


  可似乎还缺了点些东西。他看着空荡荡的衣柜想。


  “亲爱的,早饭好了!怎么这么多冬天穿的衣服……”


  身后传来达达利亚的声音,接着他就被抱进了怀里。他闻见达达利亚身上的海鲜粥香气,咸香鲜甜,只要喝上一碗就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要天冷了,我先找出来准备着。”


  “所以,避免粥凉了我们先去吃饭吧。”达达利亚揽着他往餐桌走去。


  餐桌就在厨房边上,阳光能从一侧的百叶窗漏下进来落到木地板上。他们在家习惯光脚踩在木板上,有点凉意但不冰,还时不时发出些吱吱呀呀的声音。


  空喜欢在这张餐桌上写旅行日志,而达达利亚就在他边上一边转笔一边看着熬汤的火。某天他感慨自己已经提前进入养老生活,空就一脚踩在他脚上,反怼一句放屁谁家养老生活还打赤脚。


  “可是真的很养老嘛。”达达利亚嘴角撇下去,把小金毛按进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空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年轻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2.


  享用完海鲜粥之后,二人便启程起泡温泉。出门时正巧碰见隔壁家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孩子,总是有着用不完的活力,整天上蹿下跳得像个猴子。上次托克来,和这个男孩玩得不亦乐乎,还约了冬天一起来打雪仗。


  “喂!你们要去哪儿?”隔着老远男孩就朝他们招手,然后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头上还冒着热气。


  “去泡温泉。”


  “那……托克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玩啊?”


  “等下雪了他就会过来玩。”达达利亚蹲下身,捏住小孩的耳朵,“说起来,你功课做完了吗?”


  小孩立刻就低下头沉默不语,装作没听见。空把这只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至冬狐狸拎走,蹲下给小孩递了颗糖,拍拍小脑袋嘱咐道:“吃完记得刷牙。”


  两人慢悠悠走出镇子,到了没人迹的地方才看见一辆马车——正是来接他们的。驾车的是个栗色头发的女人。她叫叶卡捷琳娜,空和她在璃月的北国银行里见过几次。那时达达利亚在璃月出差,大半文书工作都由她承担。听达达利亚说,如今她继续投身在战后至冬国的重建中,已不再只是执行官手下一个小秘书。


  今天是空第二次见到她面具下的脸,第一次是达达利亚在璃月的房内。她的样貌没什么改变,卷发蓬松地落在脸颊边,衬着她脸颊白的像雪,只是眼睛下泛着的乌青比从前要疲惫许多。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达达利亚把手比在嘴边嘘声,“你只是来接老朋友的,对吧。”


  “当然。”叶卡捷琳娜做了个夸张地请礼,“请我的老朋友和他亲爱的恋人上车吧。时间可不等人。”


  山风干净凉爽,徐徐吹过带走浊气让人清透不少。路上只有他们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前进。


  “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只可惜怕吓着邻居,不能完全放开手脚过招。好在我们的地下室够大,不太用力的话也够我们过瘾了。说起来……我们的战绩是多少来了。”


  “7比25。”空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你是7。”


  两人从前在璃月较量时就记下每一次的输赢,不过搬到这里来的时候空已经不记得上次一的比分,而达达利亚单方面肯定那时他大比分领先空。但是空对此抱有十二分的怀疑,并且要求重新计数。


  最后,在搬来新家的第一天,两人因为比分的原因又打了一架。


  这次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空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并且让比分从1:0重新开始。但他们完全忘了这里不是郊外,于是他们掀起的气浪把邻居们的花园统统掀了个底朝天。最后他们不得不画了一周时间投身园艺,把花园统统恢复原样。


  不过得益于这次的修复工作,他们自己的后院也布置得井井有条,唯一的区别就是邻居家的花园里都开着漂漂亮亮的花草,而他们家的后院却种着一排排胡萝卜。


  即便他们逐渐在园艺事物中找寻到乐趣,但在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在后院折腾过,每次想要比划比划,两人都自觉地走到地下室去,关好房门再开打。


  “听起来你们在这儿生活得不错,那么说明我挑地方的眼光还挺准的。”


  “确实很不错。”



  他们在这个边陲小镇生活了半年,没有人知道这个总对着爱人眯眼笑的邻家大哥哥是出生入死的第十一位执行官;也没有人知道那个金色长发的少年其实已经五百岁不止,直面过巨龙和无数魔神。


  在这里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Ajax和空。他们住在街道的最里面里,待人友好又和善。他们没有孩子,但总愿意帮忙照顾小孩,他们会把自己钓上的鱼和后院里的蔬菜分享给邻居,镇上的每一位居民都乐意和他们打招呼。


  而对镇上的小孩们他们又是那么的不同寻常。他们家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没有人每天围着灶台转,两人用石头剪子布的方式来决定谁下厨。他们每周都会去逛城里的集市上,再买上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回来。最不厉害的是,他们喜欢在傍晚时分的森林深处散步。


  哪怕是镇上最灵活的猎手也不敢在夜幕降临时面对林中的野兽,可他们每次都能平平安安地回来,这让男孩们非常吃惊。所以他能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随意地做些Ajax做不到而达达利亚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男孩一直很担心他们在森林里碰到危险,于是决定等自家猎犬生了小狗崽就给他们送一只。


  “我有次在森林迷路了,就是它带我走出去的。”他反复强调,“要是以后你们也迷路了,那它的小崽子也能带你们出来。”


  而作为交换,那一天空给所有孩子讲完故事之后又给他单独讲了一个新故事。


  


  “你们的生活听起来可真丰富多彩。看来这个镇子还挺适合放假养老的,要是以后退休了我也来看看。”叶卡捷琳娜打趣道。


  “你呢?你看起来很疲惫。”


  “确实。”她叹口气,“战后的工作很多。”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又打住了话头,将那些东西都咽了回去,再说:“看着那些废墟一点点重建起来,我就知道现在的工作还是有意义的。即便工作劳累,能看到这样的结果也很比无所事事要好。”


  叶卡捷琳娜将他们在山脚下放下:“温泉就在山顶上。现在才入秋不久,人不多比冬天清静不少,适合你们两人独处。我晚点些再来接你们。”


  “回见。”


  两人并肩向山上走去。山路上落着各种枯草和树枝,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接待他们的是个络腮胡中年男人,五官深邃,眼睛藏在一片阴影下,卷曲的胡子和头发已经花白,脸侧的狰狞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领里。


  “记得把金属饰品取下来,否则泉水会硫化它们的。”


  “多谢。”达达利亚点点头,轻轻摘下耳坠。然后把空耳边的也取下来,收在衣服的内兜里。


  在浴室稍作冲洗后,两人裹着浴袍走进温泉中。这里的温泉和稻妻的不同。稻妻的温泉周边布置景致精巧,幽静别致,旁边摆着都是茶水和精细点心。而这个温泉却是露天开放的天然泉,落在山顶上,往下一眼就可以看见山间鬼斧神工的景色。而吃食都放在了屋内,外面只留了些酒水供客人们饮用。


  空趴在温泉边上,胳膊交叠起来垫着下巴。池水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刚好,寒气似乎不断从身体中被逼出,整个人变得暖和起来。金色的长发浸入水中如海草般展开,蜿蜒地围绕在他身边,像是传说中的人鱼。


  应该早点带他来这儿的。达达利亚想。


  “你在看什么?”少年转头看向他,池水热得他脸发红。


  “我在看你……要来点水火吗?这里的酒很正。”


  这种看似水一样的清澈液体只要一口就能从喉咙烧到肚子,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空对至冬国的美食的喜爱,显然并不包括水火。


  他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自己享用吧。”


  青年被逗笑了,但仍然拿了两个杯子,倒上水火独自品尝。


  泉水中能闻到硫磺的味道,但并不刺鼻。空游着泡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举起左手在青年面前晃了晃:“我们还没有戒指。”


  “我们也没有婚礼。”达达利亚放下杯子,把空拉到自己怀里坐着,脑袋靠在少年肩膀上,“战争结束不久,先休息休息,晚些再办吧。”


  空又被箍紧了些,温暖的池水和过于拥挤的怀抱让他有点发晕。他没有试图挣脱,只是仰了仰脖子让呼吸更顺畅些。半年来,这只至冬狐狸比从前黏人许多,动不动就喜欢把他当抱枕完怀里捞。


  “最近有没有璃月的消息?不知道荧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璃月并非主战场,情况比至冬好得多,不用太担心。”


  空叹口气:“我应该很久没回去璃月了。等新年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达达利亚沉默了一会儿,将杯中的酒液饮尽,松开怀抱,让空面对着他坐着:“亲爱的,我得和你说件事。”


  水雾氤氲在两人之间,空只能朦胧看见青年的表情有些凝重。但他紧挨着青年,能感觉到他因为紧张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之前我没告别就离开璃月,后来见到你就直接把你带在身边,我……很抱歉。”他像是个犯错的孩子鼓起勇气承认错误,然后手足无措地等待长辈的训斥。


  空看着他这个神情倒觉得有些想笑。从前他们在璃月时,两人的关系大家就已经都心照不宣,原本如果事件稳定,他本就计划和达达利亚回至冬住一段时间。而青年现在这个反应,倒像是他把自己从璃月给拐跑了似的。


  “确实啊,在璃月结婚可是要先有三书六聘、三媒六礼、明媒正娶、十里红妆……这才能把人带回去。”空端详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感慨道,“可怜我连个戒指都没有就被你带回来了。着实亏大了。”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笑起来:“补、都补给你。”


  之后的气氛又轻松起来,两人开始闲扯些从前事。譬如,达达利亚把文书工作都扔给秘书自己翘班跑去和空打架吃饭,达达利亚声明这是为了锻炼下属的能力好让他们快速成长,空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糊了一巴掌,说你丫就是典型的玩忽职守想偷懒。


  还有次两人突发奇想去抓晶蝶,没抓两只就又开始较劲,在孤云阁那处上蹿下跳。最后达达利亚以一只晶蝶的微小优势险胜,并且表示要把这个也计入两人决斗的比分。


  空一听就不服气。这人平时打架仗着人高马大占了不少便宜,抓晶蝶也是占身高便宜,居然还想计入比分?想的美!


  于是两人最终还是打了一架,连带着把周边的丘丘人也遭殃。最终的结果,还是最后空压在达达利亚身上,长剑就插在青年脖颈边上不过两厘米。他要求对方发誓,不再用不正规手段追比分这才罢休。


  当然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骑在达达利亚身上的时候,青年发愣的表情和他眼中自己的模样。


  ——那是怎样一张鲜活的脸,总是那样的神采飞扬。而这张脸就此时就近在面前,眉毛扬起,金色的眼睛映着光,鼻尖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两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黏在脸上,身后的黄昏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他心中忽然出现了某种从未发现过的东西,从心底一直冲出来,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话。


  “你要不要跟我回至冬看看?”


  


  


  


  3.


  “说真的,我那时候差点以为你是伤了脑袋。”空挑眉。


  达达利亚见他说那么久大概有些口渴,便拿了杯饮料给他。空没多想,接过便喝下。结果到了嘴里才发觉杯子里装的居然是水火,一口下去,当即从喉咙烧到胃。


  “你蓄意……咳咳咳……打击报复!”空被呛得不行,咳嗽连连。达达利亚一面给他顺着背,一面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将剩下的酒液一口喝完,然后笑眯眯地低下头问:“你还好吗?”


  空结结实实给他胸口锤了一下。达达利亚没躲,笑着接下又把人拉回怀里,下巴搁在空肩膀上。空聊天喝酒下来也有点累,便懒得睁开,索性也开始闭眼养神。


  或许是水土不服,他比从前怕冷,总是想要靠着暖和的东西。达达利亚就顺理成章做了他的第一热源。青年其实并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和他的战斗直觉一样,他只会用行动去表明所思。比如拥抱。


  那水火虽然呛人,但着实能让人身上变暖和不少。他伸手想撸达达利亚的头发,手心却落了点冰凉的东西。


  “下雪了?”


  他睁开眼,雪花正飘飘悠悠地落下,掌心正躺着些雪花。达达利亚抬起头一下也愣住了,转瞬间那雪花就化水消失。


  “今年的第一场雪吧?真早。”


  “也许是因为这里在山上,下雪会比其他地方早点。”


  “璃月通常要等到十一月才下雪……”


  达达利亚沉到温泉里,只露出半张脸鼓起腮帮子在水里吐泡泡,咕噜噜咕噜噜……


  “饿了?”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店家给他们烤了一整头小猪,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软嫩多汁。对于两个曾经日日在外奔波的人,这种硬菜实在合他们胃口。两人都吃得心满意足,但空坚持认为,这头猪要是能沾点香菱特制的辣椒面会更好吃。


  “你怎么和璃月人一样喜欢吃辣的。”


  “绝云椒椒虽然呛,但是相当驱寒。”空耸了耸肩,“至冬国太冷了。”


  少年用力地割下一片后腿肉,在黑椒酱里裹了又裹,试图从黑椒中吃出点辣味来安抚味觉。然而和绝云椒椒相比,黑胡椒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辣味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唇舌了。


  他嚼吧嚼吧嘴里的肉,戳着盘子里剩余的菜:“这个季节,璃月的鲈鱼最好吃了……”


  达达利亚蓦然想起上次在万民堂吃饭,不幸咬破花椒后连喝八杯水的惨痛经历,顿时有些舌尖发麻。但看着空渴望的表情还是毅然决然地点头:“想吃的话,下次去璃月就尝尝。”


  “你怎么一脸从容赴死的表情啊喂。”


  两人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就天黑了。”少年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冬天快到了。”达达利亚拉住他的手,把少年的手掌攥紧自己的手中,“在更北一些的地方,一整个冬天都是在黑夜中度过。”


  “听起来可真像梦。每个人都在黑夜里梦游。”空笑起来。


  “说起婚礼,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我喜欢璃月那样的。从天红到地,把亲朋好友都叫上,一起庆祝,喜气又热闹。”空比划着自己想象的场景,“而且璃月的誓言也好听。”


  达达利亚从自己对璃月式婚礼的印象里搜刮半天才想到一个词。


  “白头偕老?”


  “嗯,类似的话还有很多。”空想起今天落在手中的雪花,莫名想起一句诗,“霜雪吹满头,也算到白首。不过今天泡温泉太热了,雪还没来得及落下。”


  达达利亚没有接话。空偏头看他,发现他正出神地看着家的放下方向。此时镇上各家的窗户都透着光,星星点点地照过来,可都没能点亮这双蓝眼睛。


  这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只是凝望着那座一片漆黑的房子。


  


  


  


  4.


  达达利亚有些脱水发晕,直奔床上躺下。空去厨房热牛奶暖手,然后坐在餐桌边上写日志。从前旅行时写日志,每日都有些新的见闻,现在安逸下来后记的事情便比以前的冒险探秘要平凡。和邻居家的狗子打招呼了呀,陪邻居家小孩念童话书啦,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都写进本子里……


  不过今天记的东西却要新鲜些。


  [一对新的结婚戒指。]


  以执行官在至冬国的地位,只需要达达利亚开口就会有无数人为他献上珍宝。空在旅途中探寻过无数宝藏,也见过不少价值连城的戒指。


  但他觉得那些戒指都不适合。价值连城,也只是别人眼中的价值,婚戒应当是由他们自己眼中最有价值的才行。最有价值的东西……大概就是时间。他用笔杆敲了敲鼻尖,忽然想到了什么,唰唰在纸上写下。


  [学习如何制作戒指。]


  [如果某人觉得不好看,就让他自己去做。]


  空将这句话上画上了重点。


  写完今天的日志之后,他随手翻阅了下从前的笔迹。蒙德、璃月、稻妻、须弥……他一一走过了这些国家。但日期在上面有很长一段缺失的日期。


  对于他来说,战争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前一天还在寒夜中等待各方的谈判结果随时准备开战,一觉醒来就已经和愚人众执行官睡在了一张床上,两人赤裸皮肤紧挨在一起甚至有些发烫。


  达达利亚在伤员集中的病房里面发现空,然后第一时间把人带回身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空慢慢地找回了大部分的记忆,但是对于战争却是一片空白。


  但是达达利亚的心中似乎被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空不止一次发现他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次察觉到时,他连忙坐起来问达达利亚怎么了,但青年明明面色苍白却扯出个笑脸说没事,任空再怎么追问也没透露一个字。


  他也不会想让空和他一起去面对战争留下的噩梦,痛苦并不值得分享。


  于是达达利亚再次惊醒时,空没有睁开眼睛,但他感觉到青年在注视着他。他打了个哈欠,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对上那双海蓝色眼睛。


  “对不……”


  “有点冷。”少年皱眉嘟囔着说,又把人按回床上,帮他过去掖好被子。空一直觉得达达利亚就是个人形暖炉,无论何时身上总是热烘烘的。可此时,他正紧贴着这条精壮的手臂却一片冰凉。于是他把手臂又抱紧了点,脸紧挨着青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就这么黏糊糊地靠在一起。空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也不动。他在想达达利亚究竟梦见了什么,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意气风发的执行官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仿佛他又遇见了曾经那头让人骨髓都冻结了的凶兽。


  他正想着,恍惚间又达达利亚的声音。


  “对不起。”


  空没有把这些事情写在日记里。但每次当看空缺的日期,他都忍不住想要知道,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达达利亚又在对谁说对不起?他在对不起什么?


  等他合上笔记本回到卧室时,达达利亚已经睡熟了。他轻轻地钻进被子里,拉住青年的手。青年的体格比他大上一号,手也比他大了一圈,骨节分明,修长漂亮。他轻轻将手指插到青年的指缝间,感受无名指的粗细。


  忽然达达利亚抽回手,反攥住他的手腕。他紧锁着眉头,低声嗫嚅着。


  又做噩梦了。


  空揉揉青年脑袋:“都过去了。”


  他轻轻地哼起一首曲子。那首歌内容真实又缥缈,像是落在手中的月光——它确实落在掌心,可你怎么也抓不住它。


  达达利亚教他唱过很多次,据他本人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并且打定主意一定要拉着空一起在演唱会上唱一次。


  青年的表情缓和下来,但手仍然紧紧拉着空。空看着身边人,忽然觉得达达利亚的表情就像歌曲中吟唱的一样,眉间杂糅着绵长的忧伤和不断翻新的怀念。


  “晚安。”他吻了吻青年的额头。


  


  


  


  5.


  他们每个月都会去看达达利亚的家人一次。这次回去的路上已经是白雪皑皑。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托克穿得胖乎乎一团站在路边张望。


  “托克!”


  听见达达利亚的喊声,男孩立即蹦起来。


  “哥哥!你回来了!”


  刚下马车,男孩就飞扑到青年怀里。达达利亚稳稳当当地接住男孩,抱起来掂量两下,捏了捏他的脸,“又变重啦。”


  “是长高了!”


  男孩一边叽叽喳喳,一边领着两人往家走。空一向很喜欢他们家。大人一边训斥闹腾的孩子,一边准备昨天商量好要做的饭菜,小孩子之间虽然打打闹闹,但转头就能继续一起疯玩。在空的印象里,家就应该是这样。即便相亲,仍然有摩擦,即便吵闹,还会围坐读信。


  这一家子都是传统的至冬人口味,满桌菜都是暖烘烘甜滋滋的味道,一口一口吃出蜜里调油的幸福。


  达达利亚和他刚住到别处去的时候,大家都表示有点可惜,不过他们很快又恢复过来兴高采烈地帮他们出谋划策。空在和他的家人见面前还有些紧张,担心这个家庭是否能接受自己。但显然空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受欢迎,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父亲都更加偏心空。


  这位老至冬国人饭后把空拉到身边,问了不少事情,“那小子没欺负你吧。”


  空笑起来:“他不会欺负我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达达利亚亲昵地凑到空边上问:“亲爱的要吃点布丁吗?五分糖,绝对不会齁甜。”


  空转头没好气地推了一把他,又作势踢了一脚:“得了吧你,我这辈子不会相信你的不甜。这和水火不是烈酒一样不靠谱。”


  “嘿嘿,试试嘛。”达达利亚不由拒绝,直接往他嘴边送了一勺。空也不好再躲,轻轻咬下一点确定是不齁,这才接盘子。


  “空哥哥!来陪我玩捉迷藏!”托克从一旁窜出来拉着空跑向屋外,空踉跄了两步才端稳手中的布丁。达达利亚正要跟上去,却被父亲叫住。


  “去帮收拾收拾。”这位父亲全然没了刚才和空说话的和蔼,哼哼着说,“在家也多做点家务。”


  空被男孩拉着站到墙边,男孩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空哥哥数,我去躲,数到一百下哥哥再来找我!你可不要少数了!”


  说完,小孩立刻就一溜烟跑了。


  对空来说,元素的指引某种程度上给他大大地减小了难度。托克藏在墙壁的缝隙里——


  “哥哥是怎么发现我的,好厉害!”


  “这个是哥哥的秘密哦。”空笑起来,“哥哥眼里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一样。”


  “是元素视野吗?我听安东哥哥讲过!”托克拦腰抱住空撒起娇来,“我也要学!”


  空想做示范,看了看身边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来教。忽然想起家中杂物间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七七八八都带点元素力,用这个来教小孩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等你去我那里玩,我就慢慢教你。”


  “托克,你们说什么呢?”


  “哥哥我想去你那里玩!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那里玩啊?我还和别人约好了要打雪仗来着。”


  “等你把功课做完。”事实证明所有的小孩都不那么喜欢做功课,托克一听功课两个字就嘟起嘴。达达利亚咧嘴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泄气嘛。不如我现在在这里陪你打一场雪仗。等你学完了功课,再去我家打雪仗。你觉得怎么样?”


  “好诶!那我们走吧!”


  小孩急冲冲地拉着他就跑,达达利亚立即拉上空,回头朝屋里大喊:“冬妮娅!安东!你们也一起来吧!”


  安东正处在叛逆期,颇有些小大人的感觉,对于这种小孩儿的游戏感觉有些不屑,但是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已经把他的兴奋出卖得一干二净。


  “预备——开始!”


  空带着安东和冬妮娅,达达利亚带着托克,两拨人在雪地里你来我往,玩得好不乐乎。托克喊得最凶,扔出来的雪球反而一碰就散,达达利亚截然相反,一边求饶,雪球捏得比谁都结实,砸得安东龇牙咧嘴。空则掩护着冬妮娅捏雪球,趁着达达利亚不备砸他空挡。


  冬妮娅最先下场休息。为了平衡双方水平,空就也离开了战场。他们一起捧着热乎乎的巧克力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看两个男孩继续一同进攻达达利亚。


  空平日和这位小妹的接触并不多,空只记得她是个认真仔细的姑娘。以往见面时,多半有达达利亚在场活跃气氛,两人像现在这样单独相处的却是头一次。空想着要用什么样的话题才比较合适,女孩先开了口。


  “哥哥精神比以前好多了。”


  “是嘛。”空嘬了一小口热可可,被烫得直吐舌头,“他从前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你从前也很了解他。”冬妮娅叹了口气,“可是战争刚结束不久的时,那段时间他简直变了个人。”


  空试着追溯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却完全没有印象。这样的空白让他感到不安,双手攥紧了杯子。他透过杯中冒出的白雾,凝视着正欢笑着的青年。


  “他变成什么样了?”


  “战争结束后,虽然哥哥一直努力保持原状,但是我知道他的状态很糟糕。尽管他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总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次我想问他什么,他要么说起别的话题,要么就闭口不言。”冬妮娅顿了顿,“这么说可能有些荒谬,我觉得他在想你。”


  “想我?”空愣住。


  “是的,那几天我听见哥哥喊你的名字。”冬妮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天下午他睡着了没有关门,我进去送衣服的时候听见他在喊你的名字。”


  “那之后呢?他之后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叶卡捷琳娜姐姐来找他,他就接到外派的命令,去外面游历了一圈,然后把你带回来了。”


  空记得。达达利亚说过,他是在伤员医院里找到空的。最开始空什么也不记得,达达利亚陪他治疗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记忆。那些记忆如同一幅拼图,慢慢地出现在相应的位置。只是中间一直缺了一块——关于战争的记忆。鬼使神差地,他忽然注意到花园窗台上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海螺。“这个是什么?”


  “一个能够记录声音的海螺。是哥哥旅行带回来的礼物,他每次出门都会给我们带礼物。”冬妮娅笑了起来,但笑意转眼又消失了。


  “哥哥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有。空在心中回答。


  “虽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我觉得现在他的精神已经好很多了。”冬妮娅朝他笑笑,“抱歉,我并不是要求你去照顾哥哥,我知道你本就不会亏待他。只是他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愚人众执行官,无论什么任务他都能完成。这样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可是没有人能站在他的身边。可他太强大,站得太高,而顶端又太冷,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冻僵。”


  “所以,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帮他,应该就是你了。”


  


  


  


  6. 


  回家后,两人早早地就睡下。空很快就进入梦乡,而达达利亚只是躺着即便已经陪孩子们闹了大半天,达达利亚依旧睡得不安稳。但对于他已经逐渐习惯噩梦的存在,只是希望不要吵醒身边的人。今晚他做得很不错,坐起来的时候空依旧睡着,呼吸绵长平和。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打算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来。


  房间里很黑,但是他没打算开灯,在黑暗中行走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从来不怕黑。


  “Ajax.”


  达达利亚打了个战栗,缓慢地回头,仿佛这样一个转头就要用尽他的力气和决心。


  他在犹豫。空想。


  他立即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喝水吗?”


  空摇摇头,问:“又做噩梦了?”


  “没事,已经好多了。”达达利亚没让他说完,熟练地笑起来,揽住他就要回卧室。


  空没动,只是紧紧抱住青年。


  “你会打算推开我吗?”


  “怎、怎么会?”达达利亚顺了顺他的长发,挑起一缕绕在指头上。


  “那就告诉我关于你的梦那些事情吧,”空仰起头,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好让我见识见识,什么东西会让执行官都这么害怕。”


  青年的笑容僵住了,仿佛有一层外壳碎掉。空从橱柜里摸出两瓶酒,拎起两只杯子,拉着青年走到了壁炉边。


  “喝两杯吧。”空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青年倒了一杯水火,然后窝进了沙发里。达达利亚沉默地挤在了他身边——幸亏之前定制沙发时是按照两人的大小算的。


  “多久了?”


  “很久。”


  “比想念还久吗?”


  “想念久一些。”


  “……”


  “你在喝什么?”


  “上次做果酱剩下了一些蓝莓,我随便酿了点酒。你要尝尝吗?”


  少年凑到他的唇边吻过去。略带着果香的滋味,在唇舌间传递。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达达利亚是一只受伤了的猛兽正疲惫地卧着,而他在帮他轻轻舔舐着伤口。而以往这只猛兽已经用更强势的姿态反压回去,而现在他只是乖乖地贴着空,像是一只已经被驯化了的狐狸。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屋子里只能听见杯壁碰撞时清脆的声音。不知喝到第几杯的时候达达利亚抱住了他。空感觉肩膀上又湿又烫。


  黑暗中,空看不见青年的表情,但他听见那近乎无声的嘶喊。那些反复沸腾又被迫冷却的痛苦仿佛一瞬间都被唤醒,将青年从前的伤口全都撕开来。而达达利亚尽力把空禁锢得更紧,几乎让空喘不过气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些许安慰。


  “我找不到你了。”


  “我就在这。”


  “可是你明明还在叫我,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找不到你了。”


  “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在等你睁开眼睛,可是你真的不动了……好多雪把你盖起来,我看不见你了……”达达利亚死死把人扣在自己怀里“我找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是我应该早一点救你的……你瘦了好多还咳了血……”


  恐惧和酒精让青年的语序变得混乱,从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哽咽。空只能慢慢从破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梦境的轮廓。大概是因为战争爆发后他们就难以再联系,达达利亚离开璃月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是在那个集中伤员难民的医院。想来自己当时的情况肯定不太好,可能已经瘦成皮包骨,说一句话咳三次血。


  可能当时的自己真的处在生死边缘游历,也难怪这只至冬狐狸现在这么黏人。


  “只是个梦而已。亲爱的,你已经醒了。”


  “Ajax,Ajax……”


  他轻轻呼唤着。


  


  


  


  7.


  在那之后,达达利亚噩梦的次数确实比以往少了,但他依旧喜欢抱着空。无论是在空做饭时忽然从背后抱住,还是在空看书的时候把人抱到腿上,他总是要找点理由把人抱进怀里。不仅如此,爪子还不安分地往少年身上乱动,捏捏鼻子又摸摸胸口,惹得空怒骂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然后拽着他往地下室准备干架。


  今天在他又把小金毛撸到炸毛时,突然有人敲门。空正拧住他耳朵,但听见急促的敲门声还是放开松开他的耳朵,踹了踹让他去开门。达达利亚打开一条门缝,风雪呼啦地灌进来,屋内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几分。


  “执行官大人。”


  空听见熟悉的声音便走到门口。来者是叶卡捷琳娜,只是这次的她带着愚人众的面具,栗色的短卷发在风中剧烈摇晃着,原本就苍白的脸庞此时显得更加憔悴。显然,她是来找达达利亚。


  空感觉自己不太适合听见,便找了个理由躲进书房。他随手抓起一本书,胡乱翻着,心思却牢牢地定在房间外。


  战争已经结束,达达利亚隐居在这个小镇上休憩,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处理?是谁来找他,会是女王吗?有什么样的任务必须要他来出面解决?类似阴阳寮那样的秘境还是需要夺取什么的珍贵的东西吗?这家伙一向喜欢往危险的地方跑……


  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空才从书房里出来,试探着问:“你们聊完了?”


  “嗯,我得出门一趟。”达达利亚大步走上前,把他按进怀里,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我很快就回来,亲爱的,最多三天。我会回来和你一起迎接新年的。”


  “行了。”空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拍拍青年的后背,“万事小心。”


  达达利亚当天就跟着叶卡捷琳娜的马车一起离开了。空一直送他到镇口,等到马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消失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才回去。


  他们住的房间本不大,只是突然少了一个人就显得尤其空旷。空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同居这么久之后第一次分开。从前他在旅途中也有聚散,只是这一次的分离实在毫无防备,而两人平日又过于黏糊,身边难免感觉有些空荡。


  他不想再去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失望,索性开始打扫房间。


  原本达达利亚应当和他一起打扫房间,现在这个任务就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光想想杂物间那一屋子乱糟糟的东西,空就有些头疼。但好在元素视野让他能更快把东西分门别类,打扫卫生的时候格外方便好用,没有任何一个角落的灰尘能逃过他的眼睛。


  许多平日里鲜少涉足的角落他都收拾了一遍,把平日里忽略的细枝末节全都翻了出来。比如茶几底下放的一大包糖果。那是他们万圣节时买来准备送给上门敲门的小孩儿的,结果连一半都没送出去,剩下的就放在茶几底下,每天都揣两颗出去送给碰见的小孩儿;再比如壁炉边上放着一筐粗糙的布娃娃,针脚粗糙,五官缝的歪七扭八,有些甚至还跑了些棉絮出来——这都是孩子们亲手送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礼物。


  某次他讲故事时提到了婚礼,于是就被孩子们追问着什么时候他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他搪塞了两句说他们的婚礼非常简单,结果几天后他们就收到了这样一筐布娃娃。


  当他问起为什么的时候,领头的小女孩说:“你们没有孩子,所以我们就送你们一些这样你们就不会孤独啦!”


  所以这些装满回忆的东西他没有怎么整理,只是擦了擦边上的灰就放回了原处。


  打扫卫生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等他把其他房间都打扫得七七八八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第三天,空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杂物间的房门。


  他先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清空,然后再一件件分门别类地收拾。许久未动的东西上蒙满了灰,扬起来的灰尘被阳光一照就成了碎金,让空想起在稻妻见过的绯樱绣球。这着实是个体力活,即便他不觉得多累,但着实还是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把搞得七七八八。空看着被杂物堆满的院子觉得,一个小小的杂物间能塞下这么多东西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盒子矿石标本,史莱姆黏液,纯水之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满了,其中最为正常的是一箱子书。虽然说,按照达达利亚的脾性,他对于这种带着霉味的旧书一向提不起兴趣。


  他休息了一会儿,准备继续收拾,扫过某处的时候忽然愣住。


  箱子泛着淡淡的蓝色,大概是因为在角落里放太久受潮了。应该拿出来晒晒。他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准备晒一会儿。


  箱子的底部还放了一本书。准确地说,这本书被藏在了箱子的夹层里。


  “哥哥一向很擅长打扫。”


  不对。


  这里很杂乱。


  “哥哥外派过很久的任务,之后才把你带回来了。”


  不对。战前就有不少愚人众高层都知道他,如果他真的是在至冬失踪的话,愚人众会比达达利亚更加关心他的动向,怎么会让他流落在前线等达达利亚绕那么大个圈子才找到。


  不对。不对。


  ——战争结束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为什么突然放弃执行官的位置来这里隐居?


  ——你不喜欢这里吗,亲爱的?


  ——不,我很喜欢,只是你……


  ——战争结束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不对,他怎么可能忽然停下了脚步,一定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原因。哪怕是在这里他也喜欢去森林的深处,去找寻找那些隐匿在森林深处的野兽练手。


  达达利亚不会因为变强而疲惫,从来不会。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阳光洒在院子里,长久不见光的杂物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切都是那么安宁。


  可空只觉得冷的厉害。


  他拆开箱子的底部,拿出那本书,在元素视野下它泛着淡淡的蓝光。


  他无法想象里面有什么,此时他的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但他明白只要他翻开书,过去的那些安宁而美好的日子就会在此终结。


  可是从来都不存在选择。


  他缓缓翻开第一页,死死地盯着逐渐出现的书页。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用红色的液体写满了一个字。


  空。



  


  


  


  


   【——中——】


  8.


  达达利亚到达军营门口的时候,叶卡捷琳娜正指挥着士兵们把新到的物资搬上车。


  “只有这么点东西?”


  “现在前线物资确实非常紧缺。毕竟至冬国在可不比璃月那边温暖,何况还有凶兽……不过今天任务完成之后运送物资的压力应该就缓解一些了。执行官大人,任务马上就要启程了。”叶卡捷琳娜把缰绳交到他手中,青年的眼神中难得出现了些许疲倦。


  “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没事。”他翻身跨上马背,扫了一眼周围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摸了摸内衬的口袋。


  今天的任务是帮助这批物资运送到前线去。老实说,这样的事情让他来做实在有些屈才,但或许战争的过程会见血,他今天有点力不从心的烦躁。


  这只巨兽身体庞大而沉重,如同璃月仙山上能见到的龙蜥。一两只还好,多起来,士兵多少有些难以料理。而对于达达利亚来说,对付这样的敌人他再拿手不过了。血液从巨兽身体中爆开,他被从头到脚淋了一遍,整个人身上都是这种滚烫而黏稠的液体。


  “它身上还有不少好东西,你们负责处理一下。”


  其实无需他吩咐,当那头巨兽彻底倒下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冲了过来,跃跃欲试地想要将它们的剩余价值给榨干。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巨兽实在难以杀死,身上那些好材料便更难得了。


  达达利亚逆着人潮往悬崖边走去。水元素力的便利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水刃化作柔巾,轻松就把身上的血污洗去,在雪中留下一片鲜红的脚印。仿佛他刚从一个血池子爬出来。


  杂乱的脚步声,分解巨兽的砍砸声,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耳边充斥着崖底吹来的风雪声……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探险,十三岁的男孩带着一袋面包和一把破剑独自闯进了森林里。那时比现在安静许多,只有风吹过树时积雪落下的声音。杂乱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轮转过去,可他却什么也抓不住,最后只留一片空白。


  忽然他又听见风雪声中夹杂着一声叹息似的呼唤。


  “Ajax……”


  这声闻不可闻的呼唤刹那间如闪电般击中了他。血液从脚底一直冲向头颅,让他的太阳穴发胀得厉害。他回头望去,但身边空无一人。


  


  完成任务后,达达利亚返回驻地休整等待下一次的任务。今天的晚餐很丰盛,但依旧限制饮酒。达达利亚吃了半饱又喝了两杯火水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他只脱了斗篷和外套,和着里头的衣服就慢慢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寒风如同冷刀般割过脸颊,猛地让他睁不开眼。


  他抬手挡住点风,眼睛睁开一小条缝。他身处一片纯白色的雪原上,身后绕着连绵不断的雪山,裸露出来的黑色山脊仿佛一条巨蛇,等待着下一个被纯白吞噬的生命。


  多年前少年独自前往森林时,也曾感受过这样刺骨的寒冷,风几乎是透过衣服扎进来。


  我来过这里。他想。


  “Ajax……”


  他听见呼唤回头看去,金发少年正倒在自己不远处。他立即将人拉进怀里,用衣服紧紧裹住。空的骨架本就不大,被胡乱包起来后显得更加瘦小,脸快比雪还要苍白,唇瓣微微颤抖着还在说些什么,但周围的风雪声太乱。他只能勉强辨认出少年的口型。


  好冷。


  “我带你离开这里。”达达利亚把少年身上裹得更加严实了一点,背起来,“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他正要辨别方向,忽然发现地上落下个什物——他认得这个东西,这是他准备的求婚戒指。镶着金色宝石的戒指掉在雪堆中,明亮耀眼,就像是太阳落下的碎片。他捡起来擦了擦,然后放进内衬口袋,才开始前进。


  雪很深,足够到他的小腿。融化出的水打湿他的裤管,贴在腿上冷得刺骨。原本一个人在雪原上行走就已经很费力,而两个人的重量让他的每一步都陷地更深,每一次抬腿都变得更加困难。


  达达利亚无数次地在类似的困境中杀出生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战斗都让他觉得酣畅淋漓,只能感觉到战斗的快意,全身仿佛触电般兴奋到战栗。他醉心于极致危险中,沉沦在濒危快感里,可现在他身上压了另外一条他放不下的命。当他试图把另外一个人从这个绝境中救出来,那些快意就被身上的重量压迫的得不知所踪。


  “快醒醒!不要睡!不能睡……待会儿就醒不过来了!”


  背上少年渐渐没了声息,达达利亚连忙拍拍他的腿。以往空肯定要不甘示弱地锤回去,而现在这只小金毛只趴在他背上,轻声回应着:“Ajax……”


  不是达达利亚,更不是公子,而是Ajax。


  可是Ajax救不了他。


  他一晃神,踉跄地跪倒在雪地里。可当他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地面都变成了虚空,只有他不断地跌落。


  “空——”


  脚趾和钢铁撞击的疼痛把达达利亚扯回现实,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驻地房间里。他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全身汗水淋漓。他抹去额头的汗,下床走进洗手间,脚掌和瓷砖接触时凉意刺的他打了个激灵。


  拧开水龙头,水哗哗涌出。他接过几捧洗去汗水,双手撑住台面,任由水珠顺着脖颈流下,衣服被水珠打湿冰冷的布匹黏住着他的胸口。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眶布满血色,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无意溅落到镜面上的水滴缓缓下滑,宛如泪痕。


  即便是梦,即便已经醒过来,只要他再闭上眼睛就仿佛又回到了那片风雪里。


  “Ajax……”


  


  


  


  9.


  目前局势依然紧张,在部分地区爆发了几次冲突,但是还没有大规模的开战。为了避免达达利亚的出现引发更大的敌意,他被指派到了后方对新兵进行训诫。回到后方时,他们身穿着至冬国的军用斗篷雪地中前行,仿佛一个个黑色的幽灵,而达达利亚身着白色斗篷几乎隐没在雪中。


  后方的没有前线那么紧张,但每天仍有大量士兵进行训练着。他们没有达达利亚的天赋,只能选择改造身体来换取力量。听起来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这不仅仅是一场特殊手术,还包括了手术之后不计其数的修补维护和缩短的寿命。事实上,他们只是用自己的寿命来支付了那些力量。


  达达利亚很欣赏那些士兵,他们很勇敢,选择用碌碌无为的寿命作为代价来交换更大的力量。但他也只是欣赏,这些人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兴趣,因为哪怕他们穷尽自己的一生都没有办法和与之匹敌。


  他承担了每日视察训练的任务,偶尔看见好苗子也愿意下场走几个回合当做热身。但他亲自示教的次数寥寥无几,更多时候他都站在看台上一个人比划着,


  “倘若总是和弱者交手,就会慢慢习惯了用绝对力量碾压对手的战斗方式。虽然说看他们逐渐变强有些成就感,但这种战斗方式真的非常愚蠢,并且毫无美感。当和高手较量时,双方会比拼技巧,出招的速度,时间,破绽……那样的战斗才算得上是酣畅淋漓。”达达利亚叹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操练着的士兵。


  叶卡捷琳娜看这人一副倦怠的模样,莫名想起还在璃月时他生龙活虎的样子。除了必要出面的工作之外,他更多时候就是个甩手掌柜,陪着空一起把璃月走了个遍。


  那段外派工作的时间应该算是她认识这位执行官以来,他看着最开心的日子。她并不清楚长官究竟是想要巅峰那个位置,还是期待着谁注视他走上巅峰的目光,但无论哪一个都绕不开那位少年。


  公子大人……或许是想他了吧。


  


  夜晚降临时,达达利亚总会进入到那个梦中。最近他做这个梦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甚至开始习惯了这样刺骨的寒冷。每一次进入梦境,他都能够探索梦境中的新的食物。譬如,在某个草丛里他可以找到一片破碎的木板,折断后用布条绑在脚上会让他走得更快些;越往前走,风雪就越小,空的呼吸也就越平稳,有一次他甚至隐约看见了远处绿色的草地。


  今晚他利用之前的发现,终于再次看见那点绿色。可是当他再多走出几步,空忽然消失了。周围肆虐着的暴风雪让他难以辨别周围的方向。在经历很多次以后他终于学会在风雪变得更大之前分辨出哪里是出口。


  他独自往前摸索了一段后,隐约看见前面有些许金色,空正对着他站着。他立即朝飞奔过去,可还没能靠近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空的身后,高举起手中的漆黑长枪就要刺过去。


  “小心后面——”


  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不知身后的危险,仍然平静地看着他。他尽全力飞扑上去,试图带走少年。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空的前一刻,黑色的枪尖从少年的胸口刺出。鲜血从那具薄薄的躯体里迸发出来,飞溅在他身上又迅速凝结成冰。


  长枪抽出,少年的身体轻飘飘地躺在他怀里,再无声息。


  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站看着他,枪尖的鲜血落在冰上染红一大片雪地。随后,他再次高举起长枪,狠狠地挥向达达利亚。


  


  “公子大人,昨天执勤的汇报说您所在的位置发出异响。”


  “我去看过了,没事。上面有什么消息吗?”


  “还在僵持。上次任务结束之后,物资运输的压力减小了不少。他们似乎准备进行下一轮的谈判。”


  “没有了?”达达利亚皱起眉。


  “没有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摆摆手:“没别的事情,就先退下吧。”


  “是。”前来汇报工作的士兵顿时跑得不见人影。


  之后,他有多半时间都在和梦中的那个黑衣人作斗争。按照他的做派,应当和那人先交交手分个高低再考虑其他事情。可是他还有机会继续尝试,但是气若游丝的空让他不敢多动


  他试图从黑衣人手中救下空,可那个黑衣人仿佛知晓他的一切想法,在每个动作之前都能够准确地预判他。他在这样的不断压榨下,不断地尝试,某次终于把空从那人的手中抢过来。他发疯般地往雪原边缘跑去,而就在十几米距离的时候,他被踹翻狠狠地滚到草地上,而空又一次被长枪刺穿。


  他已经有些麻木了。他再也爬不起来,只能精疲力尽地等待着被斩杀。但过了许久,等到他望着天空的眼睛发干发涩,他还在喘着气。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爬起来,往身后望去。那个黑衣人慢慢消失在了风雪中。


  或许,那个黑衣人无法走出那片风雪。


  那么只要他们能够走出雪原,空就可以得救。再次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之后,他发现只有手上的那杆黑枪能够组织黑衣人前进。于是,他又用了一次机会估算这家伙还有多久才会爬起来。


  335、336……348……350!


  数到这个数的时候,两个人的胸膛被杆枪同时贯穿了。


  空猛地睁开眼睛,抖落了些落在的睫毛上的雪花。少年看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达达利亚轻轻靠住少年的额头。


  “马上就好了……起码这次是我们一起。”


  


  


  


  10.


  迪卢克正站在至冬军营的地下城中,黑色的大衣让他和环境融为一体。


  今晚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那张耕地机核心机关的图纸。只有获得这张图纸,他们才有继续谈判的机会。比起从前游历的日子,他的身手已经大有长进。突破外围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再利用复刻出来的通关文牒,他顺利通过了层层哨卡。


  他走进电梯,放入文牒,然后按动最底层的按钮,到达后再换一台电梯,继续下降。如此反复操作数次之后,他已经无法估算出大致的深度,才到达存放图纸的位置。


  可当他走进时,原本放着密码箱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达达利亚。


  一瞬间他全身都紧绷起来,脑中闪过无数种机关暗箭,右手随时准备握上那柄重剑。


  “老实说,让我花这么长时间待在后方守株待兔,希望你能让我尽兴。”达达利亚身边环绕着两柄水刃,“好了,不用摆出那副拼命的架势看着我。我对杀人没有兴趣。不过你什么也拿不到,什么也带不走。但是我身为执行官,得让你暂时失去战斗力。最好是在战争结束前你都不能拿稳武器。”


  “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


  “来吧,用尽全力打一架就好。”他跳下高台,稍微舒展了下四肢,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希望你比情报里的更有长进。”


  黑暗中这对水刃宛如流动的光团,像是傍晚海边能看见的荧光水母。可迪卢克知道这双看似脆弱易碎的水刃沾染过无数的鲜血。转瞬间那双刃就逼到了他面前,他挥起重剑裆下,强劲的力量透过剑身撞上来,让他的手臂震微微发麻。


  “能一个人突破层层防守来到这里,你也不简单。”


  “不是一个人!”迪卢克盯着他。那枚通关文牒还在口袋夹层里,是那位线人带出来的,将情报送到同伴手里后就彻底晕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原以为自己曾经在大陆上游历时已经领略过那些藏在暗处的危机,却没想过当那些东西开始侵蚀白日时普通人该如何应对。战争爆发之后他经历过的死亡比想象中多得多,即便他竭尽所能地去挽救却依然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挣扎着死去。以及那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金色的少年葬身何处。


  “你不该在战斗中分心。”


  双刃忽然化作一杆长枪,将他手中的重剑震飞出去。下一秒,水刃就按在了他脖子边上,而他的对手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表情,似乎比他还要懊悔刚才的失误。


  达达利亚收起双刃,说:“还有一个问题。”


  “你知道空在哪儿吗?”达达利亚忽然泄了气,没了执行官的气场,“不是要刺探情报,只是……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也没听见他的消息了。他最近还好吗?”


  迪卢克愣住了,随后笑起来。他常年不苟言笑,而此时心中却被什么催促着,记忆中的某种情绪被点燃,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脸发酸,腹部的伤口被带动裂开,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他在哪?他在哪!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你该问问你自己。”


  


  


  


  11.


  达达利亚放走了迪卢克,目送那点红色消失在雪原上,随后立即派人追踪行程直到出界。


  安排完工作之后,他回到房内想要回报消息,浓烈的困意阻断了他的思考让他再次陷入梦境。


  我应该知道空在哪里。达达利亚想。


  让我再见见他吧。


  即便是梦里。


  他再一次站在雪原上。他将空背上就疯狂地奔跑起来,少年依旧趴在他的背上轻轻喊着他名字。


  现在他知道,那个黑衣人只能存在于风雪中。他要带空离开这片雪原,只要离开了,就不会被那个人抓住,就不会死了。


  飞扑出去,用他的那杆枪死死将人钉在里地上。他这一击的力量比他想象得还要大,直接将人狠狠撞在了山壁上,上面厚实的积雪落下,将他埋了个严实。


  他很想杀死黑衣人,但是空等不了。只要到了没有暴风雪的地方空就得救了,到时候他有的是时间陪这个人耗。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狂奔,肺部仿佛在烧。


  就在边缘了!他已经能够看见那边的连绵的青山,再有几百米他们就能拜托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了!达达利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断压榨着自己的体力,他的双腿近乎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前进一步,再前进一步,空就能活下来!


  他几乎能听见些许鸟叫声,已经能感受到暖意。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就能改写了死亡的结局,就能让空继续他的旅程。


  他们最后几乎是脱力摔倒在了草地上。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倒在草地上有些扎人,但达达利亚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看向空。


  “哈哈哈,空,我们成功了……哈哈哈,我们……”


  “噗——!”


  他连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收住,眼前的画面宛如五雷轰顶将他砸懵。


  空单薄的胸膛被刺穿,身躯被长枪高高挑起。那个黑色幽灵般的持枪人抬手一甩,将他又扔回了那片风雪里。青年一下子愣住了,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被绷断,四肢一瞬间充血、僵硬无比,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如同破烂一样被甩在地上,黯淡的金色眼睛麻木地望着前方。


  持刀人甩去枪上的鲜血,红色的液体落在草地上遥看着如春日时丛生的野花。


  达达利亚忽然听见了野兽的悲鸣,沙哑又绝望,直到喉咙传来阵痛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喊声。


  明明已经走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嘶吼着朝那人扑过去,宛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凶兽以命相搏将猎手按倒在地。他的感官迟钝起来,眼前只剩下了持枪人,一拳又一拳砸在他脸上,把面具砸得粉碎,连带自己的拳头也血肉模糊。可持枪人被砸得满脸鲜血,却不知痛,反而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不断刺痛着青年的神经。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他死死揪住那人衣领狂吼着,“我想让他活着!我只是想让他活着!”


  “是吗?”


  持刀人攥住他击出的拳头,反手一拧就将关节扭断,上身弹起,手肘狠狠撞在达达利亚咽喉,将他压倒在地,瞬间反转了攻势。达达利亚被钳制住,只能用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他轻蔑地笑了一声,慢慢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迹,露出原本的面容。


  “达达利亚?”


  他慢慢地睁开眼,机械地走向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洗脸。他凑近镜子,呼出的气体让镜面起了雾。


  他抬手将雾气擦去,在镜面上留下水渍。一滴水沿着镜面缓慢流下,如同镜中人的泪痕。


  “是我杀了他。” 


  


  


  


  12.


  达达利亚走在战壕里,等待着远方的敌人。


  虽然现在双方还没有正式爆发战争,但是至冬国已经开始严厉禁止随意进出,并且开始排查别国的卧底。不少人都开始撤离,但少有人能够顺利回国。这片雪原杳无人烟,天地如从未被踏足一般干净,边上是一处断崖,只要跨过去,就能够有许多出路。


  许多没能正常撤离的人,都从这里悄悄离开。而愚人众对此了如指掌,却并没有阻止。他们甚至放松了警戒,特意让那些人放松戒备。毕竟比起那些不足挂齿的卧底,只要那个最重要的目标人物被抓住就好。达达利亚被派来在这里蹲守着线人,要在这里拦截后方刺探情报的卧底,最好是将他们俘虏起来留活口慢慢审问。


  “这次对方的人很难缠,你做事谨慎点,一切以命令为重。”


  出发前,丑角再三强调,这让达达利亚有点不耐烦,又感觉到些许反常,即便他是执行官末席,在需要动手的任务里丑角从来不会这样反复交代。


  这种有事却被瞒住的空虚感让达达利亚有些烦躁。他明白丑角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达达利亚也需要一些别的东西让生活变得更加有趣一些。


  他从内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 块晶莹剔透的日长石。那是他在某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找到的一块Heliodor,然后送去明星斋里打造的一枚戒指。


  他离开紧急璃月的时候,趁着夜色事先把戒指给偷了出来,然后在原位上又放上了两大袋子摩拉。


  如果不是战争爆发,他早些时候就已经选了个好日子将这枚戒指戴到那人手上,这枚戒指应该戴在少年的手上才对。


  达达利亚叹口气,又擦了擦戒指,再小心收回兜里。


  已经在这里守候了三天,原本他还担心之前士兵留下的痕迹让对方起疑心,但昨晚又下了一场雪将他们的足迹掩盖得一干二净。


  这天中午,达达利亚正啃完干粮,忽然看见雪原上有两个人出现。直到他们走近到足以看清,他才明白为什么丑角会反复和他强调对手。


  空。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璃月,他们两个打了一整天的架,最后累到躺在一张床上想着未来要住什么样的房子。空说无论住在哪儿都要用木地板,不然达达利亚总是打赤脚容易着凉。达达利亚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当时有些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可现在那枚戒指还在他身上揣着,而本该是戒指主人的人正站在雪原上和达达利亚遥遥对望着。


  他没想到他们在至冬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空原本匀速前进着,在临近他们的是偶突然放缓脚步,召唤出长剑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他们的藏身之处。


  达达利亚有些暗自高兴——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


  随后他就从壕沟里爬了出来。


  少年看到他并不惊讶,把剑收在身后:“好久不见。”


  “这里的道路已经被愚人众封锁了。”达达利亚看着他,“你一个人或许能够突破封锁线,但你身后那个人可不一定。”


  “决斗吧。”空偏过头,仿佛他们还只是旅行时的同伴切磋,“还记得之前的约定吧。”


  “好啊。正巧昨晚下了雪。”达达利亚上前几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的足迹,非常适合当我们现在的舞台。”


  如果不是因为空身后的线人和达达利亚身后的士兵,这一幕看起来更加像调情。


  话音刚落,空就率先劈出一剑,达达利亚侧身一躲又往少年的小臂捉去。两人在雪地里打的风生水起,掀起漫天雪花。


  忽然达达利亚往后一撤,水之鲸鱼在从雪原中凭空跃起,庞大的身躯往空砸去。这一招他们在战斗中用过很多次,达达利亚自己都觉得这下攻击会落空,紧接着又朝着山崖那边扔过去一枪彻底封锁他撤退的道路。空如他所料,退回了雪原中。达达利亚刚想追过去,却发现那个线人在他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已经到了空的身边。


  空比他更快地召唤出了第二颗荒星砸在了一旁的山体上。终年的积雪如瀑布般涌下,空立即带着线人,直朝着山崖那边冲过去,纯白色的洪流将两人的身影盖得严严实实。


  “前方雪崩!全体成员!撤退!撤退!”


  达达利亚喊着,自己反朝着那片白色洪流跑去。魔王武装转瞬间附身。他朝着那点金色的光疾驰,数千吨重的雪花正涌上来,


  “空!”


  少年紧咬着嘴唇,鼓足气力,那双金色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而答案昭然若知。决不放弃。


  达达利亚一枪刺过去,少年不知从哪又来一股力,一手挡住雪崩,一手挡住他的枪尖。雪崩犹如千军万马从上碾过,而那段枪尖不断地逼近他的掌心,空的嘴角已经流下殷红的血迹,他已经快要走不动。


  “停下来!”


  空反而更加汹涌地将自己的元素力释放出来,将达达利亚猛地顶开,闪到线人身边将剩余的元素力统统形成屏障将他包裹住,随后奋力将人往对岸推去。宛如一个金色的流星,那人在对面的山崖上砸出来个坑,但有屏障保护着他毫发无伤地朝着璃月方向远去。


  而空已经被卷入洪流中不知所踪。达达利亚知道自己应该去追那个正在逃亡的线人,但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雪崩里去寻找。


  


  叶卡捷琳娜正要在清点材料。她才听说这次任务拦截了一个金色长发的间谍,心中莫名担忧。一队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士兵正路过,她立即上前询问。


  “这次任务情况如何,物资的是否充足?”


  “物资都够用。对手是在太难缠,得亏还有公鸡大人的伏兵,不然可能真会让他们逃了。”


  “卧底没跑出去吧。”她试探着问。


  “执行官大人亲自搜查了一遍,那两个人都死了,一个被我们就地埋了,还有一个是被长官带走了。”


  “都、都死了?”


  “是啊……你是没看到那个场面……啧啧整个人都被执行官的箭矢给炸没了。公鸡大人派去旁边的伏兵也掉到山崖下去,没了好几个。”


  他比去时憔悴了些,双眼红着坐在桌前。叶卡捷琳娜看着他,他的视线没从面前那个小盒子里挪开一点。


  “公子大人……他……”


  他声音像是悬崖底下的风声。


  “再也没有了。”



  


  


  


  


  【——下——】


  13.


  “好久不见。”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你和那位过得不错?”


  “所以劳驾你们最好不要来打扰。”


  “只是简单的授勋仪式而已。”富人推了推眼镜。


  “那为什么你不亲自去做呢?”


  “因为你才是传说中的大英雄。我只是负责掏钱而已。”


  “那就谢谢你曾经提供的经费。”达达利亚拿起外套,往外走。


  这个典礼不算华丽,但是当达达利亚穿着荣耀制服,身披斗篷出现时四周围聚的民众都表现得十分热切且激动。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次参加这样的仪式。在他成为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是他此生经历过最盛大最豪华的庆典,当他一步步走向荣光时他兴奋得发抖——那意味着前方会有更多值得挑战的人。


  而此时这样的心情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又一次被唤醒了。他忽然想起来那时的场面也有这样振聋发聩的呼喊声,整个人又仿佛如坠冰窟。


  他早已不在乎结果,只是完成女皇的任务。他不清楚各方经历了什么样的协商,只知道没有直接爆发战争,


  人们团结起来,向天理举枪,撕碎了虚假的星天。对于这些宏伟的事业他一向兴趣——即便他也是缔造者之一。当他把湛蓝色的长枪投掷出去,连同各色的元素力宛如逆飞的流星砸向虚假的星天,提瓦特的大陆再一次见到真实的夜空。


  比那些葬身在战场上的人,他幸运许多——战功练练,荣誉傍身,连一个指头都没有少。而他的家人一直待在后方,无一伤亡。但无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家人。


  但是他知道某些东西已经连同那枚迟到的戒指埋葬在雪原里。


  托克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很高兴,粘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不让走,但他只是休息了一段时间又踏上了新的旅程。


  “哥哥还有一个人要去找。”


  “是要去找空哥哥吗?”小孩儿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我好久没看见他了。什么时候他能到我们家里来玩呀。”


  “哥哥也好久没见到他了,所以哥哥要去找他。你就在这里保护好冬妮娅姐姐,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好!我一定会保护好冬妮娅姐姐,那哥哥你也一定要把空哥哥带回来好不好?我还想他陪我玩。”


  托克眼睛和他的一样,也是浓郁的海蓝色,只是小孩此时的眼中仍然闪着光,而他眼中早已消失。


  达达利亚轻轻拍拍他的脑袋:“好。”


  他在大陆上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沿着他曾记读到过的某本日志一路走过去,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记下来。许多地方他曾经执行任务时也曾踏足,但不同的是他常常会想,要是从前少年看见的景色是什么样的,倘若他就在自己身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样的期待并不是空等。旅途的过程中,他慢慢完成一本泛黄的笔记,并借用那些提瓦特之外力量,创造出一个另一个结局。


  “用自己的血作为墨水将幻想之人的名字写一万遍,那个人就会真实地存在。听起来是个划算的买卖。不过,这本书虽然存在,但……代价绝不是只血书一万遍名字那么容易。一万遍名字只是传说,但是这种方法确实存在。你应当明白其中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


  拥簇在冰雪中女王没有再回答,只是注视着他。


  传说,如果一个人的愿望足够强烈,那么神明就会向他投下视线。或者说,神之眼是人的愿望,他的愿望诞生于从渊底爬出时对巅峰的渴望,而在完成那条通往顶端的路上那位原本和他同行的金头少年却成了那条路上的一级台阶。


  四周的喧闹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仪式。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什么也没有。


  


  接下来仪式按部就班地完成。结束之后他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立即换回衣服,把制服和勋章统统留在冬宫里。可等他走出门,却也没有坐上回程的马车。此时已经是深冬,大雪为城市铺上了银被。他裹紧外套,但冷风仍然从四面八方穿过身躯,贪婪地掳走热量。路上萧瑟的很,两边商铺的橱窗上也被水雾打湿,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暖光。达达利亚本想独自在城市中走一走没走两步,他就看见叶卡捷琳娜站在不远处。


  她似乎是打定主意在这等他,瞧见达达利亚立刻小跑着上来问候:“去酒馆里面坐坐吗?”


  达达利亚点点头。


  两人进了一有些破旧的小酒馆,点了两大杯伏特加坐到角落的位置里去。从前叶卡捷琳娜就休假时常和同事们一起来这里,达达利亚偶尔也会参加这样的聚会,但更多时候他都会回老家探亲。


  “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


  叶卡捷琳娜喝了口酒,提醒道:“店主换人啦。现在的店主是他的儿子。”


  达达利亚把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时间怎么样?”


  “还是一样忙,但情况渐渐好转也没那么累了。”叶卡捷琳娜晃晃酒杯,扣了扣桌面,“你和那位呢?上次见面,你们感情还挺不错的,最近如何?”


  达达利亚哼了一声,灌下一大口酒:“和这杯酒一样,都好着呢。如果他们没把我喊过来的话,我现在已经等着吃晚饭了。”


  “啧啧啧……成家后的男人呀……”叶卡捷琳娜一脸这人没救了的表情,感慨着摇摇头,“在璃月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不一般,但是恕我直言,我完全无法想象他会乖乖地跟着你回至冬。所以……让我八卦一下,你是用了什么招把人给带回来的?”


  达达利亚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凝重地盯着斑驳的灰墙。


  “曾经作为下属我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但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见证你从恋爱到成家的老朋友。”


  叶卡捷琳娜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那个时候你去执行任务失踪了一天一夜,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你追击间谍最终将其斩杀。原本我也以为是这样,但当我”


  “我不清楚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是肯定是不小的代价。”女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看向他的腰间,“可别说你把神之眼塞到储物柜里,忘记带了。”


  “也许你觉得值得,而他又是否接受这样的代价呢?”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向达达利亚袭来。他飞奔到街上,拦下马车往回赶。


  一路上他始终盯着窗外,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事情此刻统统被他甩在身后。他不断地催促着车夫快一点,再快一点。但是这样寻常的马车实在比不上愚人众的专车神速。


  隔着老远他就死死盯着自家的房屋确定里面是否还有人。窗户还透着光,烟囱里还冒着烟。


  他在家!


  他跳下马车,随便扔了一袋子摩拉给车夫,往家里直冲过去。


  他猛地推开门冲进去,少年站在厨房里忙碌,身上还围着那件被他嫌弃的围裙。他松了一口气,冲过去把少年按进怀里。


  “我回来了。”


  “怎么了,这么想我?”空笑起来,拍拍他脸颊“有没有吃晚饭?今晚做了甜菜汤,要不要喝一点。”


  达达利亚不回答,只是把脸埋在空的颈窝里。冻得冰凉的鼻尖蹭在少年温热的脖颈处,空也不躲,只是解开围裙,带着人往书架走去。


  “我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他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一瞬间,达达利亚整个人都冻住,他面对过无数强大的敌人和凶兽,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被达达利亚征服。可此时看着那本有些泛黄破旧的书,他连灵魂也一同被震慑住。他引以为傲的武技在此刻毫无用处——也许正是因为他一身盖世的武技才会有现在的结局。


  他想说对不起,想问你还好吗。但是他已然知道了答案。箭是他亲手掷出去的,被爱人亲手杀死又怎么会好?他张张嘴,但什么也没说,等待着少年的大发雷霆或是冷嘲热讽。


  而空只是平静地翻开书页,拉过他的手臂,挽起袖子。上面密布着的伤疤。


  “这是代价之一吗?”


  “嗯。”


  “你虽然待在小镇里,但是你仍然追求着武技,你比我更清楚你的人生不会就此停下。”他叹了口气,“除此之外,你写的那本日记我没有看出任何破绽,亲爱的。”


  他拉着青年挤在一张懒人沙发蜷缩着,然后蹭了他慢慢恢复温度的鼻尖。


  “说说那时候的故事吧。”


  


  


  


  14.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少年瘫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猫咪。


  达达利亚不知要如何开口。愧疚、思念、纠结、悔恨……那么多那么多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敌人?同伴?恋人?他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兑现自己的诺言,更不知道那些伏兵的存在。


  但他只好轻轻扫去金色长发间夹杂的雪花,将扫干净少年的头发。


  空轻轻喊他:“Ajax.”


  他手上的动作僵住,怔怔地看着少年。空抬手似乎想要摸他的脸颊,达达利亚伸手握住把脸贴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比少年抖得还厉害。


  “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空叹了口气,“这里的天气太冷了……不过听说这里温泉不错,可惜是没机会泡了。”


  达达利亚想怼他,都快死了还想着泡温泉。可他还没开口,空就猛烈咳嗽起来,血迹从他遮掩的手指缝间流露出来,整个人在他怀中颤抖着缩成一团,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鲜红色的血迹落在地上,红的刺眼。


  这位年轻的执行官总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从做饭到上战场,世界上没有能难住他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手足无措。但现在爱人躺在他怀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别说了。”他咬牙哽咽住,眼泪重重地砸下去,一颗颗全砸在少年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狼狈,要是放在平常少年肯定要记录在案,日后狠狠地嘲笑他个三五年甚至更久。但现在少年别说笑,他只能躺着,刚扯了扯嘴角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


  少年屏住气力想抬头,可用尽全力也只稍微挪动起了一点高度,干涩的唇瓣只能蹭了蹭他的脸颊。


  “晚安。”


  少年的头落回他怀里,合上眼,睫毛再颤抖了几下,再没能睁眼。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事实。


  空死了。


  达达利亚抱着少年走了很久,知道确定没有人会打扰少年长眠才停下脚步。他从怀中掏出那只精致的盒子去处戒指。


  他拍下身上脸上的雪,然后轻轻牵起少年的左手,按在住自己的温热的脖颈处,试图让少年暖和起来。


  “应该还不算太晚。”


  他仔细地把少年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指尖临摹着少年脸侧柔软的线条。他想起从前这张脸上各种各样生动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机关,专注认真地在灶火边忙碌,强大无畏地直视所有对少……这些表情所有人都见过,还有那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隐秘而甜腻的东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他想,或许一部分的他也死去。


  那枚举世无双的戒指终于戴在了它主人的手上,那枚宝石还是那样的璀璨夺目。当初他见到这枚宝石就想起空的眼睛——某次他们对决后之后,空背着阳光伸手将他拉起来,双眼闪耀璀璨。


  他把手从颈窝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带上去。当初他趁着空睡着,悄悄量好了手指的尺寸。可现在戴上的时候,指环却在关节下滑来滑去。


  有一种极其浓烈的悲恸从胸口闯出来。以往他参加歌舞活动的时候,无论外形还是声音都能够让他成为人群的焦点。


  可在这片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他狼狈地跪倒在雪地里,声音就像是濒死野兽的悲鸣,沙哑而凄厉。


  “我很想你。”


  “我知道。”


  “这段时间就像做梦一样。”他呓语着,“我们就住在这里。再也没有别的事情。”


  “我知道你总是要走的,可我总想你在身边的时间能多一点……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能真的一起过这样平静的生活……你走在路上,而我走在刀尖……这样的时间太少了……”


  “就像梦一样……像一场梦……”


  空紧紧握住他的手:“人生旅途很长,人疲惫了就需要休息。旅行的时候,我也碰见了很多很多事情,有能圆满解决的,有却无能为力,有的反而因为我的加入而变得更加混乱……如果把那些沉重的事情都留在心里,总有一天要把人拖垮的。”


  “Ajax,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休息完就该醒过来,继续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空正坐在他身边,腿上放着日记本。


  “亲爱的?”


  “又做梦了吗?”


  达达利亚嘟囔着说:“我好像梦见你……叫我,我就醒来了。”


  “还梦见什么了吗?”


  他渐渐清醒起来,想起刚才的情景,犹豫着没有说话。少年的表情一如往常,似乎并没有发现那本书。


  或许,刚刚的一切只是梦。


  他回答道:“我去雪原上找你,我知道你就在那里等我……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你喊我名字,我就醒了。”


  他把脸靠在少年的腰间,可以闻见少年身上星海的气息:“我还做了不太好的事情。但是你没有怪我,还对我笑了,笑得特别好看。但是我还是觉好难过。”


  空有些无奈地拍拍他脑袋:“梦总是要醒的,亲爱的。”


  他躺进被子里抱住青年,轻轻拍着他的背脊,像是在安抚婴儿。“不过我想你现在可能还没休息好,再睡一会儿吧。”


  “你陪我。”


  达达利亚感觉自己快要流泪。即便他此时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满腔的酸涩从心里溢出来,到了眼眶就止不住地涌出来。此刻空还坐在他身边,可他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冰雪中少年安详的面容,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无尽的冰雪掩盖住。


  空一下下顺着他头发:“睡吧。”


  屋子里变得热起来,热的人发晕。灯火间他看着空的脸,感觉自己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一片雪原里。但是这次没有风雪,天蓝如洗。


  他往那个地方走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愿意回想那个地方。日光落在冰原上晃眼得厉害,达达利亚只好眯起眼睛。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正站着一个人。


  空。他正笑着,金色的长发如瀑布倾泻下来,像是璃月街头常卖的金色糖人。以往在璃月逛街的时候达达利亚买过这样的糖人吃,但空只舔了两下就觉得太腻,于是两只都进了达达利亚嘴里。


  少年朝他招招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折射着阳光,流光溢彩。


  “Ajax.”


  


  


  而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炉子上还温着一锅甜菜汤,火炉里还添了新柴,水分有些没有烤干,发出轻轻的爆炸声。


  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但他知道,这次他只能一个人喝汤了。


  这天他带上一袋面包往那片雪原走去。从前闯荡丛林的时候,他对前方一无所知,所以始终紧绷神经警惕危机出现。而现在他只觉得平静。终点有他长眠的爱人,所以这世上没什么能拦下他。


  他再次踏上那片冰原上,太阳光刺地人眼花。这里人迹罕见,只偶尔有些小动物从雪堆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他。


  在那场噩梦中,他这里失去了空成百上千次,而此时在朝阳的照耀下,纯净璀璨的冰原仿佛童话世界。


  他趴下去,额头紧贴着地面。


  “晚安。”他轻轻说。


  ——END——


      粮仓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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